《最美中轴线》征文欣赏丨 周德恒

中轴线上的青春记忆

(资料图)

周德恒

我是学建筑的，大学时代就对北京的中轴线情有独钟。一条中轴贯穿南北，就像走进一幅徐徐展开的美丽画卷，峰回路转，跌宕起伏，趣味悠长。城中心耸立着气势恢弘、结构严整的紫禁城宫殿群；中轴两侧依次铺展开的街区呈棋盘式，秩序井然，一条条静谧、优美和凝聚着古老历史的胡同如同古城的血脉串联着千家万户。俯瞰之下，北京古城又宛若一件自然和谐、设计匀称的精美艺术品。先秦伍举论美时说“夫美也者，上下、内外、小大、远近皆无害焉，故曰美”，相互呼应，和谐端庄，均衡对称，中轴之美不正是这种美的呈现吗！

百闻不如一见，毕业后来到北京，我便迫不及待地开始了中轴线的探美之旅，天坛、箭楼、天安门、故宫、景山、钟鼓楼成了我常去的地方。我迷醉于古建筑群飞阁流丹、玉砌雕阑的华美，愿意在曲径通幽、意趣叠生的园林中踯躅独行，享受天人合一的和谐，更深深被古人独具匠心的智慧和炉火纯青的技艺所折服。

八十年代末始，我有幸成为一名中轴线上的建设者，两年多的时光不长，在我的人生经历中却是浓墨重彩的一笔。每念及此，一帧帧涂上青春色彩的画面宛如电影般接续不断地浮现在眼前。

东四，位于中轴线之中东部，是以传统四合院为主的居住性街区，当时没有太多的现代化建筑，唯一一座知名建筑即是被誉为五十年代“北京十大建筑”的华侨大厦，却马上要拆除重建了。我刚刚大学毕业，结束实习，正巧被分配到新建华侨大厦项目从事技术工作。做一名建设者并不是我的初衷，但现实却让我无法选择。

新华侨大厦坐落于王府井大街与东四西大街交叉路口，建筑规模是原来的三倍，整体呈三面围合的方形。方正简洁的白色墙身托起层叠错落的青绿琉璃瓦屋顶，“如鸟斯革，如翚斯飞”，颇有气势。刚毕业就能参与中轴线上知名地标建筑的建设原本是一件令人兴奋的事，我却高兴不起来。做一名设计师，那该多么浪漫！但摆在眼前的是要天天和钢筋砼打交道……

初到工地的日子，我心烦意乱。多年以后，我才意识到生活中任何你愿意或不愿意的经历，都会在未来的岁月里不经意间给予你馈赠。

八十年代中期，“鲁布革冲击波”对传统建设管理模式提出了严峻挑战。观念要变革，管理要创新，技术要跟上时代，一时间，行业内掀起向国际先进水平靠拢的空前高潮。新华侨大厦是中外合资项目，其位置之重要，影响之深远显而易见。投资者高屋建瓴，率先采用了非常先进的管理模式——EPC项目管理，由芬兰玻利玛卡公司牵头工程总承包，北京院负责施工图设计，而我所在的公司——中国铁建负责工程施工。这种模式开启了国内建设工程项目管理的新时代，至今仍在全国范围内推广应用。

新模式，新思维；高标准，高效率，参与建设的各方代表群情激昂，跃跃欲试。大厦建设在玻利玛卡公司统一指挥，统一协调下，各司其职，分段流水作业，工作秩序井然。土方开挖，地下防水，钢筋绑扎，砼浇筑……工程紧张有序进行。一次，我检查完现场，独自坐在地下室发呆，正碰见一位师兄穿着沾满墨迹的工作服在放线。他早我一年毕业，没想到却干起了测量工，且干得津津有味，我替他感到不值。他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走过来，在我身边轻轻坐下。

没等他开口，我直接问道：“瞧你每天脏乎乎的，测量工作能有什么技术含量？”

他瞅了我一眼，慢条斯理地拉开了话匣子：“你知道那地上的、墙上的、顶上的墨线是啥意思吗？这些线都是大楼施工的控制线，既要放得准确、清楚、还要简单、方便。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大楼可要出问题喽。”

我叹了一口气，嘟囔着说：“可说到底我还是喜欢设计。”

他笑了，继续道：“这个项目可不是一般的项目，华侨大厦是海外华侨在北京的家，位置显赫。现在拆除重建意义重大，受到众人瞩目，好多人都没机会来呢？再富丽堂皇的建筑没有建设者的精心建造，也只不过是一张漂亮的画。华侨大厦项目管理先进，施工中采用很多国际先进，国内领先的技术，我们作为新一代大学生，没有理由不好好掌握这些技术，机会难得，时不再来。”说完，他起身拍拍衣服上的土，径直走开，放线去了。

师兄一席话如一记重锤敲醒了我。有人说：世上没有什么东西不可改变，选择了就要坚持。生活不会欺骗任何人，熬过了这段日子，或许你就成了不一样的自己。

工程建设并不像我想得那么简单，看透图纸，合理安排工序，有效协调关系等等这些需要的不仅是专业知识，更是综合能力。工程建设节奏很快，每个人都像拉满的一张弓，在这团队里，你根本没有机会停下脚步，大家一起簇拥着朝前走，没有抱怨，不说苦不叫累，这就是“铁兵”精神吧。在师傅的指导下，我开始从简单的交底和计划开始，不懂的就请教别人，或者查资料直到弄懂为止。记得第一次独立做完一张计划表时，我特别开心。寒冷的季节里，我竟然觉得窗外的风都是快乐温暖的。

建设期间的工作条件非常艰苦，一座两层楼高的活动板房就是我们的办公室。简陋的钢架，外墙是薄薄的水泥板，冬不保暖，夏不纳凉，一年四季，室内外无温差。钢楼梯外挂在板房一端，噔噔上楼时，整个房子都在晃。外挑的走廊也是“弱不禁风”，只要有人走过，即便坐在办公室，也能感受到楼板的颤动和清晰的脚步声。有的脚步声“咚咚咚”，急促而有力；有的“嘎达嘎达”，轻柔清脆；还有的“咚哒...咚哒”，有节奏和韵律。同事们似乎都练就了一双“顺风耳”，仅凭脚步声就能判断谁走过来了。若有几个人同时在走廊里走动，就像一曲带有混响的交响乐开始演奏了。简陋寒碜的办公室，不影响它成为挂图作战的“指挥所”“作战室”。几乎每间办公室都挂上了蓝图、进度计划表、重要事项安排等等，琳琅满目，各种色彩的标注和提醒一目了然。

华侨大厦是中外合资项目，工地上有不少外籍人士。其中有一位叫ALEX的菲律宾人。他个子不高，黑魆魆的脸，眼睛明亮有神。虽说在工地，但每天都穿戴整齐。干净的格子衬衫扎在牛仔裤里，脚上一双休闲鞋，天冷时就加一件外套，全身装束简单、利索。平日里他表情严肃，寡言少语，天天戴顶蓝色安全帽在工地转悠。转悠回来就奋笔疾书，手中飞出的通知单像雪片一样。工人送他个外号叫“千里眼”，工程但凡有任何质量瑕疵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一提“千里眼”来了，工人都会老老实实干活，再也不敢胡闹。我问他，为什么非要这样辛苦，他说他是质量监督员，眼里容不下砂子（当然，这是我翻译的内容），同时还用蹩脚的中文补一句：“这是我的饭碗。”说完哈哈大笑起来，露出白白的牙齿。工地上的质量监督员不止一位，而ALEX是最值得令人敬重的一位，他身上散发出一种专注、认真、责无旁贷的力量，感染着每一个人。

在大厦施工过程中，值得骄傲的是，我有幸参与了国际比较先进的“半隧道摸”、“壳膜”、“高级装饰面的外墙挂板”、“清水混凝土墙”等技术的研发和应用，这些经验都成了我职业生涯中难得的宝贵财富。

工地的生活简单、单调，工作之余，我们几名女生会约着一起去隆福寺吃地道的北京小吃。那里的小吃多到数不过来，羊蝎子、麻豆腐、炸灌肠、炸酱面，还有豆汁、驴打滚、豌豆黄、糖葫芦等等。豆汁儿一直是喝不惯的，我最爱吃的是麻豆腐和豌豆黄，一口咬下去，满口的美味和满足感，让我忘却了所有的辛劳、困惑和烦恼。回来时还不忘捎一瓶老酸奶，在炎热的夏天，滋溜吸一口，凉凉的，惬意极了。

两年多过去了，经近千名中外建设者的共同努力，华侨大厦终于于1992年落成，她以古朴大方又现代时尚的崭新姿态再次进入人们的视野，也以建设速度快，技术水平先进，质量标准高受到广泛赞誉，如今已是东四乃至中轴线上一流的五星级酒店。置身酒店，领略侨情文化，乐享诗意生活；酒店外，西眺可望故宫、景山、北海，中轴线上的美景一览无余。

徜徉于中轴线，观造园、置景，巧夺天工；看百年宫殿、现代机场，精美绝伦。中轴之美源于智慧之美，和谐之美，文化之美，不也源于建设者的匠心建造之美吗？三十多年过去了，我参加了京城十几座大厦的建设，遍布东西南北，唯有那个时代一起拼搏的人和事如经年的佳酿一直滋润着我的生活和工作。

照片由作者提供

简

介

作者简介：

周德恒，西南交通大学工民建专业毕业，历任中铁建设集团项目经理、设计院院长、物资公司党委书记，参加过西单购物中心、华侨大厦、新兴大厦、中国建设银行总部办公楼、生命科学园等的建设，业余时间喜欢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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